铁流:弥合
老王收拾完办公室,喘了几口粗气,就像泄了气的皮球,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。他看着窗外,眼里却是茫然的。老王的办公室很明亮,两面都是窗,一年四季的景致都能尽收眼底。数数日子,老王在这个小单位干了不少年头,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,后来他熬成了这个单位的头目,官不大,处级,但老王不在乎,能干事就行,他带着单位十几口子人,干得有声有色。闲暇时,他就泡上杯绿茶,那杯是高腰的,一个个纤细的春茶芽立在水里,开始轻轻摇曳着,像小精灵。慢慢又舒展开来,成了叶片,翠绿翠绿的,好似装满了一杯子的春天。
老王喜欢写点小散文,也算是个有情调的人,他端详着,再抬头看看一窗的夏季,还有一窗的瘦竹,他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他干着干着,退休的日子就临近了,就像女人到了更年期,老王的退休综合征也就来了。开始胸闷气短的,后来心也一天比一天下坠得厉害,就像是到了末日一般。
老王也知道,生老病死谁都躲不开,退休是一道人人都过不去的坎。从20多岁参加工作,到30岁、40岁一路走过来,老王总是觉得退休是很遥远的事。可慢慢的,身边就不时有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退休后的打算,有的说世界真大,得四处游荡游荡了,有的说到老年大学去,写写画画的,有的说养狗养猫,来一个猫狗成群。老王听了,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笑笑。后来身边说这话的人多了,老王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他掐指算算自己的退休时间,一下子算出一脑门子的汗,这下他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倒计时了。
最让老王揪心的,是一次到医院里看病,他站在窗口前等着取片子,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各类信息,突然听到护士一声喊:“大叔,这是你的片子,拿好了。”老王看了看周围,知道护士是喊自己,唉,都成大叔了,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的。回到小区乘电梯,又遇上了母女俩,小孩的妈妈老王是常见的,很年轻,烫着大红的头发,像个火鸡,左邻右舍的都叫她红头发。老王见小女孩可爱,就多看了几眼,一旁的红头发马上对孩子道:“甜甜,快,叫爷爷!”小女孩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,嘴里甜甜地喊道:“爷爷好!”这一声爷爷,在老王听来格外的刺耳,把老王的心都叫碎了。他有些慌里慌张,仓促的回应道:“小朋友好!”
出了电梯,老王脚下就像踩了两团棉花,步子也一下子变得老态了。老王想,娘的,这么快就来了?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!从这以后,老王来单位的时间越来越早,下班也是最晚的一个。他还经常组织开会,讲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,单位的小年轻坐不住了,私下里说老王为过官瘾等不及了,老王还是我行我素的。其实,老王并不留恋这个芝麻官,在这个副省级城市,处级干部多如牛毛,一搂一大把,自己算个啥?
老王把时间再怎么掰再怎么抻也无济于事了,这不,退休手续都办完了,接下来坐公交也不用花那一块钱了,想到这些,他就有些悲壮的感觉。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啊。人这一辈子,还活不过一棵树一根草呢。老王萎靡了,有时还大口喘几口粗气,就像缺氧的鱼蹿出水面要吸几口气一样。
老王看着那两面窗子很久了,外面的树木夏季里原本都是很丰腴的,可在寒冬里变得干瘦干瘦的,这真真儿应了老王的心境,他觉得一阵窒息,刚捶了几下胸,门响了,办公室刘主任进来说午餐时间到了。老王站起身来,说不去了,该画个句号了,就从这顿饭开始。老王为人很好,大家的冷暖都挂在心上,他往外走的时候,大家都来送他,男男女女的十几口子,女人都泪点低,有的寒风里直抹眼泪,抹得老王心里酸酸的。走出大门那一刻,老王觉得自己与单位一下子就被割裂开来。他没有回头,而是直接奔向了不远处的地铁口。
老王家在市北区的明月花园,离地铁口不远,步行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。出了地铁口,要经过一道河渠,河道不宽,但很深,只是雨季河里才有时多时少的水,其他时间都是干涸的。老王出了地铁口,一路晃荡着,好像失去了目标一样。大寒天的,河渠边的小径上没有行人,老王慢悠悠地走着,后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叫声,一口一个儿子地叫着,脆生生的。老王没有理会,可女人叫得很执着,又一直没有应答的,老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,就见一个穿着大红面包服的年轻女子边走边冲着自己喊:儿子,快过来,快跑过来!老王看看前后并无其他人,也没有孩子,就一下子火了,说:你……你怎么了?我都六十岁的人了,你叫我儿子?那女子一愣,急忙道:大叔,你别误会,我没有叫你啊。还没说完她就噗嗤笑了,笑得蹲在了地上。老王正蒙蒙的,一只小狗从河渠里冲了上来,接着扑到女子膝下亲昵地欢跳着,叫着。女子乘势一把抱住它,娇嗔道:你这个熊孩子,乱跑啥呀?我一直喊你,你就是不听,前边那个爷爷都误会了,生气了。
老王一下明白了,像吞下了一口红薯,噎得直翻白眼,可又不好发作,只是说道:你是狗妈妈,我可不是狗爷爷。说完扭头就走,一边还气咻咻地自语道:现在的人都是咋了?人狗不分了?老王念叨着狗,由狗又一下子想到了儿子大宝。大宝和儿媳小琴,因为赌气已经几个月没来看他们了,起因当然是狗。那是个周末,大宝特地打电话给妈妈,说晚上和小琴过来吃饭。老王和妻子刘红很高兴,做了一桌子的菜。老王见小琴竟抱来了一条小狗,就有些不高兴,大宝见了急忙道:爸,这狗是朋友送的,是泰迪,最近心情不好,不太搭理人。那狗头也不抬,眼皮耷拉着,一副恹恹的样子。小琴摸了摸小狗的脑袋,说闺蜜送来的时候这狗狗就已经得抑郁症了。刘红正往桌子上摆筷子,听了儿媳的话笑出了声,咋?狗也能得抑郁症,真稀奇。小琴有些不高兴了:妈,你可别看不起狗!老王早就不耐烦了:好啦,别狗狗的了,快吃饭吧,菜都凉了。父子俩都坐了下来,刘红解下围裙,让小琴放下狗快过来吃饭,谁知小琴抱着狗就坐下了,说要照顾狗一起吃。老王见状双眼一下子就瞪圆了:简直太放肆了,狗怎么能和人同桌吃饭呢?这点事理都不明白?说完把筷子掼在了桌子上,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声,吓得狗狗遽然抬起头,哇哇大叫起来。小琴一下子哭了:爸,你怎么这样对待小动物?狗可是忠臣啊!说着站起身来,夺门而出。大宝喊着,一路跟了出去。自此以后,夫妻二人再不上门了。老王忙,也懒得理他们,倒是刘红,还偶尔打个电话给他们,问小孙女毛毛什么时候从姥姥家回来等之类的话话,小夫妻总是支支吾吾,躲躲闪闪的。
老王想到这里,心里就像被塞了一团乱麻,不由叹了口气。一抬头,已经到小区门口了。门卫很热情,每次见了,都是热烈地打招呼,老王心不在焉的,只是象征性地招了招手。老王进了楼,摁了一下电梯,一会门就开了,他一步迈了进去。红头发和她女儿在里面,看样是从负一层车库上来的。红头发和老王打着招呼,小女孩也爷爷爷爷地叫着。老王胡乱应了几句低下头来,忽然看到从红头发身后钻出一只狗来,与大宝家的模样一样,应该也是泰迪,褐色的。小狗很活泼,歪着脑袋打量了老王几眼,眼睛水汪汪的,随后低头在地板上嗅了嗅,接着抬起了一只后腿,撒了一泡尿。那尿黄黄的,还有些浓度,竟没有四处蔓延开来,可离老王的鞋尖很近了,老王一阵恶心。人往往是很奇怪的,当遭遇了臭味的时候,越臭,鼻子就越是执着地去嗅。老王满眼里都是那摊黄尿了,内心是抵触的,可目光怎么也挪不开。他真想大吼一声,可还是憋住了。红头发讪讪地笑了,不疼不痒地说:你这孩子,怎么能随地大小便呢。女孩仰起头说:妈,这不文明,快把尿拾起来吧。红头发道:又不是狗屎,怎么拾?一会就干了!电梯刚开门,老王就一下子逃离了。
到了自家门前,老王也懒得去掏包里的钥匙,伸手敲了几下门。刘红正在电视机前学跳舞,她比老王退休早,刚开始心里也是空荡荡的,可很快就迷上了广场舞,整天和一帮老年妇女混着扭腰晃臀的,这还不过瘾,她又跟着电视上的舞者跳。老王敲门声越来越大,嗵嗵的直响,她应着几步跑过去打开了门,见是老王,刘红就火了,说我跳得正在兴头上呢,你傻敲个啥?自己的钥匙呢?老王铁着脸也不回话,换上拖鞋径直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。刘红知道老王这段时间的情绪,也不理会她,顾自拿起水来喝。老王先忍不住了,把一路上的经历说了,最后又道:过去我们农村养狗,那是看家护院的。小时候看电影,里面那些用心用力伺候狗的,不是太太小姐,就是二流子。现在倒好了,男女老少的养狗养猫,把狗猫伺候的一个比一个舒服,同吃同玩不算,还搂在被窝里睡,成什么体统了?老王说着说着,激动的嘴都拧巴了,最后倒在沙发上直喘粗气。刘红白了他一眼:存在往往就是合理的,你别翻旧账,现在人生活好了,养养小宠物怎么了?也是一种感情寄托呀!老王像弹簧似的一下坐起来:你别以为自己是个老师就能说服我,感情寄托的是不是有点泛滥了?用在亲人身上的感情是不是越来越少了?刘红摇摇头:你呀,老思想老观念,说白了就是接受不了新生事物。老王一时语塞,又一头倒在了沙发上,边喘着粗气,边揉着胸口。
刘红见老王不是装的,急忙凑过来帮他揉,说赶紧去医院瞧瞧,有毛病就得抓紧修理修理,老王说没事,就是最近心情时阴时乱的。刘红还絮叨,老王急了:“我活蹦乱跳的,修啥?”说完,从沙发上站起来,在厅里跳了几下,脸不红气不喘的。刘红看看他,说:“你这壮得像头牛,怎么这几个月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神了?”老王听了,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,又窝在了沙发上。刘红见老王不搭理,就戳了一下他的肚子,说:“你窝在这里是想下蛋啊还是孵小鸡?”刘红说着,突然想到了什么,接着道:“对了,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更年期?”老王听了这话,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:“你胡说什么?更年期是你们这些老娘们儿的专利。”刘红看看老王,嘴一抿,带着一丝坏笑道:“要不你咋那方面也不行了呢?”老王听了,像被揭了老底,歇斯底里地喊道:“我确实不行了,退休了就在家里等死了!”刘红吓了一大跳:“你这是咋了?我不就是随嘴说说吗?你们这些臭男人,最怕女人说你们不行了。”说完,白了老王一眼走开了。
到了晚上,洗了澡的刘红,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走进了卧室,身上还带了一股醉人的香气。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老王一眼,又扭了几下腰,那模样被柔和的小夜灯映衬得多姿多彩的。心底还有点愤愤的老王,盯着刘红,突然觉得一股阳气从腹股沟生发开来,最后愈来愈烈,犹如滚地龙一般,他一下子就把刘红卷到了身下。刘红早有准备,一阵交锋之后,刘红心满意足了。随后,她又一把抱住老王,娇喘几声道:“王哥,你还是很厉害呀,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新婚之夜!”老王说: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隔壁老王了?随后就捏了把刘红丰腴的臀部:“你不是说我不行了吗?就真枪实弹的让你试试。”说完,他又回到了现实,叹了口气:“再行又怎么样?还不是退休了。”刘红松开胳膊,双眼盯着老王:“你原来是怕退休啊?!真没出息!”刘红说完,转过身去,一会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。
晨曦刚映到薄薄的窗帘上,外面就有稀疏的鸟声,有的脆生生的,有的一咏三叹。老王还在梦中开着会呢,手机里的闹钟像是呼应他似的,一下子就响了。老王一骨碌爬起来,伸手拿起上衣,刚伸进半个胳膊就停下了,接着骂了一声妈的,又躺下了。刘红被他吵醒了,说:你这真是惯性,还想着上班呀?就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吧,从今往后不用再起早贪黑地上班了。老王没有言语,心里早就揪成了一团,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,接下来做的梦也是七上八下的,惺忪中听到刘红喊起来吃饭,他应着,下床草草洗了把脸,坐下身胡乱吃了几口就站起来,一时竟又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好了。他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,两个卧室也溜了一遍,最后停在了大卧室的落地窗前。外面很寒冷,光秃秃的树枝好像被冻得瑟瑟发抖。天气还是很晴朗的,明媚的阳光都透着灿烂。正是遛狗的好时候,小区空地上热热闹闹的,大大小小的狗得有十几条,大的是威风凛凛的金毛,小的是褐色卷毛泰迪,长着一对招风耳双眼微凸的是吉娃娃,还有长相甜美有些呆萌的比熊犬。主人大都是四五十岁的女人,有的牵着,有的干脆解了绳索。宠物身上大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,就像人穿的坎肩一样,很熨帖。小比熊性别应该为雌,四个爪子被主人套上了绣花鞋,看上去有点滑稽,泰迪看样有些不习惯,四个爪子各走各的,也不知怎么抬怎么落了。它们在地上嗅来嗅去的,最后认定一处,便撒下一泡尿来,就算是领地了。金毛长得威武,先是跷起一只后脚,撒尿的动作很是壮观。老王发现,小泰迪的主人是红头发,前前后后的都是跟着泰迪转,其实老王在电梯里是见过这条狗狗的,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那泡尿上了。老王看到,小泰迪小得像个篮球,它嗅到一棵树下就果断地停下了,像不远处的金毛一样,也抬了一只后脚,没承想却弹到了树干上,就一下子滚翻在了地上,撒出的尿在肚皮上划了半个抛物线就停了,逗得红头发一下就笑弯了腰。泰迪一骨碌爬起来,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,朝主人龇牙笑笑,那长毛把眼都遮盖了,算是化解了尴尬。
主人簇拥着宠物,宠物簇拥着主人,来来回回地走着,像游行一般。老王看着看着,恍惚中看到儿子、儿媳也在遛狗的人群里,他揉揉眼再看,又不是这个样子,可气却喘上了,像拉风箱一般。刘红见了就道:当家的,眼不见心不烦,咱不看行不行?退休就退休了呗,咋还和宠物干上了?老王摇摇头,突然就吼了起来:大宝还是不是我儿子?难道从今以后他就认狗做父了?你告诉他一声,再不上门,老子就和他签个决裂协议了。见老王这个样子,刘红怔了怔,不由心里沉沉的,可她脸上还挂着笑:看你说些啥?他认狗做父了,我算啥?
晚饭过后,刘红给老王泡上了一壶他爱喝的崂山绿,见他脸上带着笑,安心看着电视里小品的样子,就有些放心了:王乾,我到家乐福看看买点啥。老王唔唔着,点点头。
说实在的,刘红有些担心老王了,出了门,迎面的风有点凛冽,她把面包服的领子拉了拉,掩住了耳朵,径直去了公交站,恰好一辆25路车戛然停在了身边,她顺势上了车,向大宝家赶去。
刘红走了时间不长,老王又看了几眼小品就有些索然无味了。他来来回回走着,可烦躁也脚跟脚地跟着,老王干脆坐了下来,屁股刚坐到沙发上,烦躁就爬满了他的全身。老王拿起手机,刚要给刘红打电话,楼上狗又卡着点叫了,声音还抑扬顿挫的。一狗叫,众狗应,楼上其它狗也跟着呼应,此起彼伏的。老王真想去理论一番,可楼上就有十几家养狗,狗叫已经成了常态,还理论个啥?搞不好人家还说你矫情、清高,或者是吃个闭门羹啥的。
刘红一进儿子家,趁他关门的当口,狠狠拧了一下他背部的赘肉,疼得大宝嗷地叫了一声。正在卫生间洗澡的小琴听到了,急忙问:你咋了?鬼哭狼嚎的。大宝回道:没啥,是我妈来了。
刘红敲门的时候,就听到里面狗声叠加,刚迈进腿来,两条小狗就哇哇叫着扑将过来。狗狗小的叫博美犬,雪白的长毛发,像一团棉花似的,叫声既清脆又奶声奶气的。泰迪个子不大,可气势不小,叫几声后,再低下头呜呜几声,好像随时都要出击一样。刘红没把这两个小不点看在眼里,悄声对大宝道: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,就整天伺候狗了是吧?你都几个月不回家看看我们了?大宝拧着脖子说:你没看看我爸是啥脾气呀,上次把小琴气得不行,搂着狗哭了半晚上。刘红道:大宝,我问你,狗狗是你爹呀还是你娘?你爸退休了,这些日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胸闷喘粗气,你再不回去,他就和你脱离父子关系了。刘红说着,泪花在灯影里闪着。正好老王来电话,一接通,老王就在电话里吼:你还在外面溜达个啥?抓紧回来吧。刘红应着,知道老王又“犯病”了,刚想安抚他几句,老王却挂了电话,刘红一时进退两难的。
小琴从卫生间出来了,就像一朵出水芙蓉一样,她和婆婆热烈地打着招呼,接着又端出了果盘,嘴里还忙不迭地招呼着小狗:宝宝、琴琴,快来过来亲亲奶奶。两条小狗得令一般跑过来,在刘红脚下嗅了嗅,知道是自己人,就一边一个抱住了刘红的腿,又一齐抬起小脑袋看着她,像一对楚楚可怜的孩子,刘红的心就一下子和它们融到了一起。片刻,两条小狗又跑到小琴那里,都一副让抱抱的样子,小琴道:妈妈抱,妈妈抱!说着抱起它们就是一阵亲昵。
老王又来电话了,好像一阵比一阵的急促,只是刘红的手机在包里,又在振动上,谁都没有听到。这会刘红见儿媳妇和狗狗成了母子关系,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,就问:小琴,你刚才叫它们叫啥?小琴回答:宝宝、琴琴呀。大宝指着狗狗说:一个是我大宝,一个是小琴呀!刘红有些不悦了:狗狗再可爱,和我们再亲,也不能乱了分寸呀。小琴怔了怔:妈,看你说的,计较这么多干啥?只要亲它们了,怎么也不过分。对门那家养了四五条狗,就和狗狗一个勺子一个碗吃饭,还和狗亲嘴呢。刘红觉得一阵反胃,就跑进了卫生间里。刘红出来的时候,想和儿子说说话,再问问毛毛啥时候从姥姥家回来,一抬头,见大宝、小琴每人一狗抱着,在狗身上抚来抚去的,狗狗和人都其乐融融的样子。刘红坐在沙发上,说了几句话,他们也都心不在焉地应着。狗狗成了他们的一切。
刘红身在儿子身边,却又觉得心在千里之外。她眼窝酸酸的,刚站起身来,泪珠就跌在了地板上。刘红怕他们看到,就背过身来道:你们忙吧,我走了。边说着,她拉开门,一脚就迈进了寂静的夜空里。大宝意识到了什么,披上羽绒服就追了上来:妈,你怎么刚坐一会就走了?听了儿子的话,刘红没说话先哽咽了,过了一会她道:天不早了,你爸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。说完扭头看看大宝,见他穿着睡衣,上身只披了件羽绒服,就一下子急了:你这孩子,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?快回去!大宝说没事,年轻人火力大,他还想送送妈。刘红就推他,说有空回家看看你爸吧。大宝应着,嗓音就有点沉了。进了家门,大宝愣愣的,一时没有说话。小琴见他脸阴着,问怎么了,谁欠着你钱了,一脸的不高兴。大宝说了父亲的情况,小琴也跟着急了。大宝摸起手机拨通了医生朋友的电话,朋友听了,说这是典型的退休综合征,焦虑。过去天天连轴转,一下子停摆就不习惯了,多陪陪他,不行就给他养条小宠物。大宝说,我爸最烦养狗养猫了,顽固得很!泰迪、博美正打着瞌睡,听到这话,都一下子抬起了头,博美叫着,泰迪也呜呜的示威。小琴本来还为公公着急的,见这个样子,就有点生气了,她起身急忙安慰狗狗们:爸爸不是说你们的,你们多乖呀。狗狗听了,不叫了,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。
刘红没走几步,突然想到了什么,就急急从包里摸出了手机,她发现短短一会儿功夫,老王竟给自己打了十几个电话,刘红能想象出老王是什么模样,她急忙给老王回电话,可一直都是占线。刘红心下想,刚才在电话里还火烧火燎的,这会又跟谁聊上了?
刘红心里即使不爽,进家后脸上还是挂着笑的。老王看了她一眼: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?怎么两手空空如也。刘红见丈夫嘴里还拽着成语,知道他心情不错,就轻松了许多。老王笑道:我弟弟来电话了,说了很长时间的话,还提起小时候我怎么从他碗里偷肉的事了。他知道我心情不好,这几个月以来隔几天就一个电话,说东道西的,净逗我开心。老王说得眉飞色舞的,末了他提起了大宝,摇了摇头。老王的弟弟叫王坤,老王手机通讯录上标注的是:小王。王坤手机把哥哥标注为:大王。大王小王自小感情就好,父母陆续走了后,两人彼此的牵挂反而更多了。刘红听老王说起大宝,心中一阵委屈,鼻翼一动,泪水就涌了出来,老王见了,问咋了,刘红抹去泪,说是在外面风大,被吹着了。两人后来上了床,彼此说起大宝小时候的可爱,一个细节连着一个细节的。夫妻二人笑着,都陶醉在过往里。老王突然又道:你刚走了时间不长,楼上的那条狗就叫了,它一叫,大狗小狗的都跟着叫唤,这啥啊,都成动物世界了。刘红这才知道老王给自己老是打电话的缘由,她刚要说什么,老王张口又道:听到这些狗叫,我就想起大宝,想起他家的狗,让他们两口子跟狗过吧,我一辈子也不登他家的门,你也不要去。刘红应着,心里虚虚的。
没几天的晚上,大宝带着毛毛来了,还带来了形形色色的水果。毛毛还不满3岁,一口爷爷一口奶奶地叫着,那声音奶声奶气的,又脆生生的,把老王叫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。他一把抱起毛毛,恍惚中就像抱着小时候的大宝,泪都下来了。一旁的大宝说:爸,我这一忙就成月成月的,也没来看看你和妈,往后让毛毛多陪陪你们吧。老王看了一眼大宝,说你们两口子是在忙狗事吧,好好去忙吧,就当我和你妈没养你。大宝笑笑,不置可否。刘红正高兴着,怕老王又借题发挥再大发雷霆,就道:大宝,别听你爸胡咧咧,快去忙吧。
自毛毛来了后,天伦之乐就爆棚了,老王脸也舒展了,就像褶皱的衣服被熨过了一般。这天晚上,月亮正亮,映入卧室,一帘的月色。毛毛躺在床上,看着月色,听奶奶讲月宫嫦娥和小白兔的故事。刘红绘声绘色,把小白兔描绘得活灵活现的,毛毛听了,就由小白兔想到了泰迪,哭着说想家里的宝宝了,让爸爸送来。老王一听有些急,埋怨刘红不该讲什么小白兔。这下好了,把小泰迪勾引出来了。刘红说,毛毛不哭、不哭,明天奶奶就把你送回去。毛毛乱蹬着小腿,说不回家,让爸爸把狗狗送奶奶家。刘红话音刚落,楼上的狗又开始叫了,接着狗吠一片。老王拍了一下脑瓜子,喊了声我的娘呀,就感觉一切都窒息了。过了一会,老王就来游说毛毛,说毛毛你还是回家和狗玩吧,你爸妈都喜欢狗,一起玩更高兴。毛毛说爷爷你别忽悠我,你想把我骗回家是吧?我就在这里玩狗。老王听着狗叫,又听着毛毛喋喋不休地说狗,一下子觉得满世界里都是狗了。
大宝果然一大早就把泰迪送来了,还有一个小狗窝,一堆的狗粮,再就是喂狗的餐具。老王脑袋蒙蒙的,生气地说:这是要安营扎寨呀?!接着又道:你们两口子呀伺候狗狗比对爹娘还上心。大宝笑笑,赶忙离开了。老王要是不顾及到毛毛,早就把眼前的东西掀走了。他惶惶然,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,坐在沙发上直搓揉脑袋。开心的当然是毛毛,搂着泰迪欢天喜地的,又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宝宝,狗狗也很是兴奋,又转又跳的,间或尖声尖气地叫个几声,叫得老王浑身的血液直冲向脑门子。
严格来说,人们嘴里的泰迪,指的贵宾犬,又名法国水猎犬,产于法国及欧洲中部。几十年前,泰迪还是世界上最流行的犬种呢,拥有它非富即贵,这自然就成“贵宾犬”了。泰迪继承了祖先长卷毛猎犬的特点,毛长。泰迪嘴巴又长又直,眼神机警、灵敏,虽胆小怕事,可呜呜声一点都不输对手,其实更多的是虚张声势。因为它形似“泰迪玩具熊”,后来人们也就泰迪泰迪地叫开了。
这会儿,这条叫泰迪的“贵宾犬”还有些怯生,看它摇尾巴的幅度就知道了。在这方面,狗狗的尾巴是晴雨表,从尾巴晃动的节奏上,就能看出它对同类和人的亲近程度。尾巴不动,证明对方是陌生的,摇晃得慢,说明还不够密切,摇晃快了,那就应是最亲近的了。小泰迪不时打量着四处,举止还有些踟蹰。它看着刘红,觉得既陌生还有点熟悉,就试试探探地往前走着,最后嗅嗅她脚,尾巴就开始摇了,最后抬起了小脑袋,那眼神自然是惹人怜的。刘红见它的双眼闪着乞求,心里一热,爱意就挂在了脸上,小泰迪见了,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,就像之前在大宝家一样,尾巴摇晃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了。小泰迪知道,这里的主人和那个家的主人是连在一起。泰迪在讨好刘红中,还不时瞟一眼老王,它已经敏锐地觉察到,老王对自己是很排斥的,也是不友好的,但它又迫切地想靠近他。它踟蹰着慢慢向老王靠近,可表情又是漫不经心的。双眼虽然四处闪着,可还不时捕捉着老王的眼神和表情。离老王还有几步远,它就停下了。这会毛毛跑过来,泰迪就好像一下子有了靠山,抬起眼睛观察着老王,再不是躲躲闪闪的样子。老王狠狠瞪了泰迪一眼,脸色是铁青铁青的。泰迪浑身打了个激灵,把目光转向了别处。它缓缓转过身去,慢慢躲开了老王。
晚上刘红刚把菜端上桌,小泰迪就想往前凑,走一步,再看看主人的脸色,老王瞪它一眼,说声:干啥?它就扭头看着别处。毛毛道,让弟弟过来饭饭。刘红一时没反应过来,说弟弟?哪来的弟弟,让你妈妈快快给你生一个吧。毛毛摇摇头,指着泰迪,说这就是弟弟,妈妈说的。老王本要坐下吃饭的,听到这话,哼的一声就扭头进了卧室。一会毛毛就跑过来了,叫爷爷吃饭,一声声叫得醉人。老王看着毛毛清澈的大眼睛,怎还坐得住呢,就牵着她的小手走了出来。老王对毛毛道:咱们不能让狗狗在桌子上吃饭,不卫生,吃了会拉肚肚的,还要打针。狗就是狗,人就是人,不能太混到一起了。刘红早就给泰迪开了一袋狗粮,放到了餐具里,接着端到了它的眼前,说,快吃吧!泰迪看看刘红,又看着老王。刘红说老王,看到了吗?你不发话它还不敢吃呢,这狗狗和人待的真是成精了。老王抬头看着泰迪,见它双眼巴巴的样子,就道:吃吧!泰迪还是看着老王,好像等着他再次肯定一样,老王心里一动,和颜悦色地说道:吃吧。泰迪就一下子低下头去,大口朵颐起来。老王看着它,脸上慢慢泛起了笑容,眼里也挂上了一缕怜爱。
夜里毛毛闹着让泰迪上床睡觉,说在家里就这样。老王听了,火就一股股地往上拱,嘴里连声说道:成何体统!成何体统!狗狗也在卧室前徘徊着,抬头看看老王和刘红,都把脸拉得老长老长的,它见气氛不对,就怏怏地回到了狗窝。老王、刘红见毛毛睡了,纷纷打起了哈欠,老王一会就进入了梦乡。刘红还没睡沉,迷糊中听到卧室外传来叫声,她竖起耳朵,听到的喊声是叫妈妈的,她浑身的汗毛就一下子竖了起来。刘红推醒了老王,打着颤说:你听外面,是谁在喊妈妈?老王道:你做梦了吧?刘红说是真的,不信你听。老王也竖起耳朵,果然就听到了叫声,老王也有些发毛了,他打开台灯,慢慢走出卧室,刘红战战兢兢地跟着。老王一把就开了厅里灯,最后双双都愣在那里。原来这声音是泰迪发出的,这会还伸着脖子喊妈。刘红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,摸着胸口说:妈呀,这狗怎么还能说人话了。老王松了一口气,也道:过去听鹦鹉说过,现在狗也都跟着成长起来了。刘红走到泰迪前,泰迪看着她,眼里还挂着泪,像是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。刘红心软了,抚摸着狗狗的脑袋:这人啊,怪不得一养上狗就难分难离了呢。它这是想小琴了呀。老王听了,也禁不住摸摸泰迪毛茸茸的脑袋,泰迪看着老王,就像孩子看到了家长。老王心也一动一动的,就像见到了小时候的大宝一样。泰迪开始摇尾巴了。老王突然道:大宝小时候,你把他送到了姥姥家不就是这个样子么。夫妻俩正说着,卧室里的电话响了,刘红忙不迭地跑过来,是小琴打来的视频电话,她非要看看泰迪,说几句安慰泰迪的话。刘红忙道:我的小祖宗,这都几点了呀,你小点声,别吵醒了毛毛。刘红走到厅里,把手机对着泰迪。小琴一见,就眼泪汪汪了,说妈妈不能陪你了,好好睡觉吧。泰迪嗯嗯着,还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。挂了电话,老王和刘红在厅里愣了很久。老王对狗不再说刻薄的话了,可心里还一个弯连一个弯的,想了半天也没转过弯来。
清脆的鸟声刚刚在窗外响起,泰迪就时不时跑进了卧室里,见老王、刘红、毛毛没有反应,就蹲在床前等着,一副乖乖的样子。鸟声渐稠,泰迪也急了,它小声叫了几声,老王、刘红就一下都醒了。老王抬起头叱道:大清早的你叫啥?滚出去。小泰迪摇摇尾巴,咧咧嘴,一脸讨好的表情。它向卧室门口方向摇了一下小脑袋,往前跑了几步,又返回来看着老王,好像在示意什么。它见老王、刘红没有反应,就哒哒跑了出去,又哒哒跑了回来,嘴里衔了一根绳子。小毛毛突然喊道:爷爷、奶奶,你们都是小傻瓜,狗狗是让你们去遛它了。这一声把老王、刘红都吓了一跳,刘红笑道:你这个小丫丫,什么时候醒的呀?爷爷奶奶明白了。老王笑笑,伸手摸摸狗狗的脑袋,这一摸,是体贴的,也是温柔的,信号传到狗狗的脑袋里,那尾巴就摇得更欢了。
老王和毛毛刚穿戴完毕,刘红就把垃圾袋、小铲子准备好了。刘红说:咱们要文明养狗,今天我就到商场去买些纸尿裤去,给狗狗套上,连狗尿也不能落地上。老王道:狗狗肯定不同意,它还得用尿划领地呢。
小区的空地上,早就人声鼎沸了,人和狗狗打成了一片。红头发见了老王,老远的就喊:王哥,你不是不喜欢狗吗?老王讪讪地笑着,说:没办法呀,是小孙女让我来的。这时他又看到退休了的老乔,在遛着一条金毛。老王摇摇手打着招呼。老乔道:老王,刚退休那几个月,心里一下子空了,把我憋屈的不行,闺女说撸撸狗就好了,还真是这样,越来越好了。老乔看着眼前人狗鼎沸的情景,一脸的感慨:现在的人呀,联系越来越方便了,见个面也不难了,可心咋就越来越远了呢?左邻右舍,亲朋好友的,还不如养个狗养个猫亲密。老乔的话一下子引起了老王的共鸣,老王点点头,心里一团迷雾赶着一团迷雾的。他愣了半天,刚要说些什么,金毛就朝泰迪吠开了,吓得毛毛几步就躲在了老王的身后。泰迪觉得背后有人,狗仗人势,也叫着回击。一大一小,劣势尽显。金毛大怒,就扑将过来,把老乔拽了趔趄,泰迪嗷的一声,一下就躲到老王的裤裆下了。
爷孙俩回到家里,刘红早把饭做好了,毛毛说金毛咬泰迪了,刘红随后就问怎么咬的,毛毛还没开口,泰迪就有模有样的模仿开来,它先低头呜呜几声,接着就大叫着扑向前来,把刚才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的,逗得老王、刘红、毛毛笑成了一团。狗狗见是这样,一下子搂住了老王的腿,老王也一下把它抱进了怀里。那狗尾巴,一时摇成了一团。
这以后,老王经常约老乔下楼遛狗。有时老王也逗泰迪,故意在电话里说不带狗了,泰迪听了,就朝老王吠几声,斜着眼看看他,又气咻咻地扭过头去。老王看着看着,就想起了大宝小时候不领他去玩的模样。大宝尽管大了,结婚了,可几日不见老王还想,时间长了儿子不上门就气得不行。现在狗狗在老王心里越来越大,大宝反而被挤到最最边上了,即使长时间不见甚至不通个电话也没多少感觉了。
弟弟还是经常来电话,电话里还是经常说些俏皮话逗老王开心,可老王好像换了个频道,到别的地方快乐去了。弟弟也不失落,觉得哥哥开心就行了。弟弟再来电话,老王竟有时顾不上接了,想回也忘了。慢慢的,老王在电话里说话也越来越少,有一搭无一搭的。小王听到哥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,有狗声,哥哥嘻嘻呵呵的在和狗说着什么,小王知道哥哥忙着和狗玩了,和狗欢喜成一团了,只得扣了电话。
老王夫妻俩自从狗狗来了后,也有了点小吵小闹,当然还是争着谁养狗狗的事。老王把狗狗几乎完全“霸占”了,刘红根本就插不上手。老王和狗狗融合得特别好,狗狗也格外会逗老王开心。一次老王感冒了,刘红又不在家,老王就懒得吃饭,狗狗竟把狗粮叼来放在老王枕边,见老王不吃,它站起身来,前爪抱在一起反复作揖央求,老王是又好笑,又是一腔的感动。刘红听说了,更是羡慕得不行,说:我让儿子再去搞一只,到时候你撸你的,我撸我的。老王笑笑,那咱们就来个养狗竞赛,看谁养得好。大宝还没落实,闺蜜倒是要送给刘红一条。闺蜜电话里说是黄毛小柴犬,亮橘色的,听话又善解人意,保证让你爱得一愣一愣的。刘红听了,直喊乖乖。闺蜜下午就把小柴犬送来了,小柴犬憨头憨脑的,它先和泰迪彼此对吠了一阵,很快就搂成了一团。往后的日子节奏也好似一下加快了,夫妻二人各遛各的狗,各伺候各的狗,就连睡觉前也都逗逗狗。躺下后背对背的也不搭言,就像是一对陌生人。说话也越来越少了,甚至几天都说不上几句话。
小毛毛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,也就回家了。这天大宝来了电话,说孩子丢了,吓得老王和刘红都放下了各自的狗。老王着急地说:小崽子,快找找,要是真把我大孙女丢了,我跟你们没完。你们整天净想着狗了。大宝说不是,是琴琴,是博美,你们快来帮着一起找找吧。老王夫妻听了,都松了口气。老王说你们自己找吧,我们还要照顾自己的狗狗呢。
这边刘红的闺蜜也来电话了,说养狗群要举办一个养狗心得体会交流会,沙龙式的,你也来发发言吧,还有现磨的咖啡呢。刘红说:我是新手,能行吗?上不了台面的。闺蜜说没问题,有多说多,有少说少,怎么还不扯几句。
下午刘红走后,老王就牵着泰迪出门了。老王道:走,咱们到马路上转转。狗狗听了,就忙不迭地往前赶,把绳子抻得紧紧的。穿过马路,前头就是海滨医院。老王的注意力都在狗上,抬脚时被马路牙子绊了一下,接着就重重地摔在了人行道上。几个行人见了,纷纷上来查看,叫了半天也没把老王叫醒,大家就七手八脚地把老王向医院里抬。泰迪很护主,大声叫着,上蹿下跳的。众人顾不上它,一路把老王抬到了急症门诊。老王还没醒来,医生护士忙碌着。一个护士正处理他额头上的伤口。泰迪见老王没有声息,急得直叫,被一个保安拽了出去。
刘红还在有声有色谈养狗体会,见手机呜呜震动着,她瞥了一眼,显示是老公,伸手就挂了。此时,大宝和小琴手里都拿着一摞寻狗启事,正大街小巷的张贴着,还不时四处留意着城管。小芹见人就把寻狗启事展示给对方看,问见到这孩子了没有,如帮着找到,奖金3万。边说着,泪水涟涟的。大宝也随时看着电话,电话还真响了,显示是老爸。大宝担心提供线索的人打不进来,一下就挂了老王的电话。
老王的这一跤摔得很实在,半天才醒了过来,身上其实并无大碍,医生说得留院再观察一下。护士告诉老王,打你家人的电话,一个个的都摁死了,也不知在忙什么。老王一时无语,心里在说,他们都在忙狗呀。又想想自己,自己不是也这样吗?老王胡乱想着,电话响了,他以为是妻子或是儿子打来的,拿过手机一看,显示是小王。老王心里一热,忽然又意识到,兄弟俩竟很长时间没联系了,他心里滚过一阵热浪,急忙拿起了电话。可说话的不是弟弟,是弟妹,弟妹哭着道:哥哥,你能回来看看王坤吗?老王惊的一下就坐起身来,连声问:他怎么了?弟妹道:他病了,都住院一个多月了,是癌症。说想你,可又不让我告诉你。老王生气了,一时变得粗声大气的。弟妹道:哥,你别生气,开始王坤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事,说你的心情刚好了,不能给你添堵。谁想到他就得癌症了。他身体好的时候,给你打过几次电话,你没接,他就给嫂子打了,嫂子告诉他,说你哥心情好着呢,整天就忙着撸狗了。王坤听了,还高兴的不得了。
老王心里一阵阵刀绞一般,他说我这就回去,马上回去!
放下电话,他给刘红打,刘红关了,又给大宝打,大宝也关了……
本文刊载于《小说选刊》2024年第12期
信息编辑:刘青